首发 | 累积威慑——网络威慑的新思路

近年来，网络攻击危及国家安全已经成为全球多发的重点难题之一，许多国家因此已经或者准备制定国家网络战略，为未来可能爆发的“网络战”做准备。这一现状引起了学术界“通过威慑来阻止网络攻击是否可行”的讨论，网络空间的威慑将是什么样子、哪种威慑方法在网络空间最有效等。以色列学者乌里·托尔（Uri Tor) 于2015年在英国SSCI期刊《战略研究杂志》发表论文《累积威慑——网络威慑的新范式》，以国家行为者实施的网络攻击为重点，通过对比以色列和美国网络威慑的概念，概述了网络威慑的新思路——累积威慑。本文将该论文关键内容总结编译如下，供感兴趣的读者参考。

▲图1论文报告封面

一.美国与以色列威慑理论的区别

美国的传统威慑理论认为，从开始动用武力的那一刻起，军事威慑就已经失败了，标志着从“影响”到“胁迫”的转变；相反，在以色列的威慑实践中，动用武力被认为是维持有效威慑态势所必需的步骤，而不是威慑失败的表现。有三个基本因素促成了这种差异：

1、战略背景

美国的威慑理论是在冷战时期的核威慑背景下制定的，具有绝对性，以动用核武器作为威慑手段；而以色列的威慑理论本质上是限制性的，因为它是在常规和次常规冲突背景下发展起来的，首先是为了应对其邻国阿拉伯国家同时进行大规模地面入侵的威胁，后来是为了应对来自真主党和哈马斯等非国家行为体的自杀式袭击和对人口密集区大规模火箭攻击的威胁。美国关注的问题是，如何在不使用核武器的情况下使其利益最大化，以及如何利用核武器来防止或限制常规冲突；以色列则专注于如何推迟、限制和塑造与其他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持续发生冲突的困境。

2、理论背景

美国的威慑概念诞生于“战略轰炸理论”，将威慑概念化为利用威慑来影响对手的战略权衡。这是一种心理影响的策略，而不是用武力胁迫。而以色列在常规冲突背景下制定的威慑理论，从来都不是为了实现绝对威慑，因为这类常规冲突几乎不可能完全停止。以色列进行威慑的目的是让对方了解自己的底线是什么，这更像一种刑法理论。刑法理论认为，无法保证人们对法律的绝对服从，对违法者进行惩罚，会使潜在的犯罪分子重新衡量他们的犯罪意图。在这种威慑思路中，动用武力并不是威慑失败的表现，而是维持威慑态势有效性的一个固有部分。

3、实践与理论的关系

由于美国一直站在全球军事力量的顶峰，具有主导战争的优势，美国是先构思出一种威慑理论，再去塑造态势并将理论转化为战略层面决策的实践工具。以色列则没有条件和环境系统地研究威慑战略的理论框架，而是在持续多年的战争实践中灵活采取不同的战略去应对，并在面临失败后不断改变和调整。以色列的威慑战略包括：旨在防止与其他国家发生全面战争的“传统威慑”、旨在防止来自非国家行为体低烈度暴力的“持续威慑”以及试图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阻止任何行为体对以色列动用武力“累积威慑”。

▲图2 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呼吁加强网络安全合作

作者认为，在网络空间威慑中，美国式的绝对威慑理论是不充分的，因为它试图将核威慑背景下发展的概念应用于网络空间。相比之下，以色列在不断塑造和限制常规冲突态势中创造的“累积威慑”思路似乎是在网络空间建立威慑更有成效的理论框架。累积威慑并没有不切实际地寻求阻止网络攻击的发生，因为网络侵略行为是不可避免的；而是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针对特定行为反复反击，主动塑造和限制对手。

二.网络攻击的累积威慑态势

网络威慑在2007-2008年开始引起全球的关注，当时格鲁吉亚和爱沙尼亚之间的网络战使人们认识到网络空间将是未来的主战场之一。从2009年开始，特别是在马丁·利比基的《网络威慑与网络战争》出版后，美国和欧洲的学术、研究、军事和政府机构越来越关注网络威慑问题，但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网络威胁模式，因为他们始终在按照核威慑背景下的假设来定义网络威慑。作者认为，评估核威慑的有效性是绝对的，有核武器就代表有威慑力，而这种绝对威慑的概念显然不适合网络空间。

早在2010年4月，美国国家安全局和网络司令部主任亚历山大将军就承认，美国在网络领域应用威慑战略上没有一个成熟的理论。奥巴马政府在2011年5月公布的国家网络战略文件对网络威慑给予了初步阐述，并指出：“网络空间某些类型的敌对行为可能会引起美国的军事反应。”然而，这份文件并没有明确解释威慑的特点，也没有界定哪些敌对行为会引起反应，或者这种反应会带来什么。与此同时，美国民间“自下而上”的网络威慑战略倡议似乎正在激增。作者认为，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是美国战略界由于始终保持绝对威慑的思路。为了制定一个相关的和实用的网络威慑战略，有必要向新的累积和限制威慑转变。

如上所述，以色列式的威慑不是绝对的，并不试图使被威慑方完全不实施攻击行为，而是限制性和累积性的，通过一定程度的反击迫使被威慑方降低或限制攻击的规模，减轻可能遭到的反击惩罚。因此，动用武力成为了威慑的必要条件之一，目的是在双方之间建立一条红线并长期维持下去。作者认为，要想建立网络攻击的良好累计威慑态势，必须遵循一些基本原则：

第一，威慑方要建立明确的红线并传递一致的战略信息。仅仅是反复的武力行动并不足以在战略态势中建立红线规范，有必要以明确的方式勾勒出想要的“游戏规则”。这需要很好地了解对手的战略文化，以明确的方式发出威慑信号，并努力收集情报以更好地评估这些信号的接收情况。

第二，威慑方要有强烈的展示威慑能力的意愿。包括通过网络空间，以及通过军事工具或外交和金融工具（如经济制裁）长期展示自身的威慑能力，以便为威慑的可信度“充电”，显示国家采取行动的决心，而不是采取实际的军事打击。

▲图3 伊朗核电站遭遇STUXnet蠕虫病毒攻击

第三，威慑方要主动对对手进行反击，并为敌方的网络攻击行为设定一个反击“价格标签”。这样做的目的是让敌方明确，什么样的攻击行动会引来什么样的反击，从而达到本方的威慑目的。这一手段应该是连贯进行的，并应在网络空间内坚决果断地、不打折扣地实施。

第四，威慑方要在网络空间建立压倒性优势。累积威慑的一个重要条件是被威慑方明白，由于威慑方的实力过强，“获胜”并不是一个现实的选择。这种优势应包括在情报搜集和进攻能力方面的质量优势等。作者认为，威慑方在较长的时间内积累的多次胜利可以逐渐让对手收敛，这种方法在实力不对称的冲突中会起到更明显的作用。

最后，威慑方需要不断开发新技术来建立更强大和更安全的网络基础设施。这一点很好理解，由于网络攻击的不可避免性，加强自身的防御是一种被动威慑手段，通过增加攻击者的进攻成本来“劝退”敌方。

三.总结

在过去的10到15年里，网络空间技术的巨大进步极大地改变了国家安全态势，国家安全已不仅仅是实体的国土安全问题。对国家关键基础设施或金融利益的攻击将严重影响国家安全和人们的日常生活，这种威胁非常真实地存在着。事实上，网络威慑的理论发展十分缓慢，这主要是由于人们试图按照核威慑的思路来对待网络威慑。这一新的现实要求国家安全在网络领域进行根本性的思路转变，因为持续的网络攻击是绝对不可避免的。在累积性威慑理论中，威慑被视为是连续的，而不是非黑即白的状态，也就是说，人们关注的是威慑的程度，而不是简单地假设它完全存在或不存在。面对推迟、限制和塑造其与阿拉伯国家以及与哈马斯和真主党持续冲突的战略需要，以色列创造了这种累积性威慑战略。作者认为，这种累积威慑方法更适合于网络领域。

▲图4 以色列网络战部队

不过，这种威慑方式是基于国家层面被受到网络攻击时的战略反击。当一个重要的国家基础设施受到攻击时，报复威慑是比较容易的，但如果是对银行、技术公司或媒体的攻击呢？国家也可以介入进来并采取反制措施吗？这些理论问题还有待进一步研究。

THE  END

文字 | 秦中南（国防科技大学）

图片 | 来源于原报告和网络

编辑 | 郭思淼

审阅 | 原熙文

友情支持 | NUDT战略研究俱乐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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